“这是我第19个赛季，我依然保持了对比赛的热爱。”

热爱一词从卡梅隆嘴里流出，真是明亮滚烫，在他成为历史前十得分手的那个夜晚，甜瓜思绪延展，笔触绵长，在其漫长生涯中描绘出恰到好处的距离感，当你从他脸上嗅出“中年悲痛”的无奈时，还能因他隐隐抵抗的少年气感知力量，和他一起紧握双拳，眉间他不是秋叶冷肃，而更像是一颗带着脾气的松柏，不求长生常青，自有他的风骨。

如果你只是从什么年龄做什么事儿的角度去看，安东尼是个早熟的人。莫言在《晚熟的人》里说：“有的人，小时胆小，后来胆越来越大；有的人，小时胆大，长大后胆越来越小。”安东尼少年得志少年狂的日子，狐朋狗友美女大麻一样都不少，他深谙人情世故却不随波逐流，你说他是奸是傻？顶风作案让乔帮主最后摇头放弃，和詹姆斯的双骄之战新秀季占据先手，却因为输了最佳新秀炮轰联盟。

你看，有些人的隐晦，把自己的结尾放在最后说，有些人的赤城，很可能在开始，就写完了自己的一生。安东尼的生涯，是百转千回却深入浅出，所有人等着盼着逼着打着他长大，而他，走了一圈看了我相人相众生相，还是那副死样子，又可恨又有点可悲，但又可爱。这是为什么很多人喜欢卡梅隆的原因：难得少年心。

这个时代的共情和共性是复制粘贴的快消战场，我们已经无从谈起大时代之下哪朵花帽了尖，哪棵树发了芽。张作霖教儿子什么是江湖：“那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现在年轻人倒是学得快，学了世故没了人情，他们的少年轻狂下少了些许的尊重和理解，多了功力和冰冷的取舍，比不了当年卡梅隆那张甜到哀伤的脸庞，恐怕有一天因他会变得丑恶和世故感到焦虑和伤心，因为安东尼的个性和艾弗森一样，多了道义温暖，少了是非面前被动的麻木和轻快。安东尼身上有美国人直接粗暴的世界观，也有中国武侠小说里对江湖远眺以及崇拜的侠骨柔肠，他们知道不能怎样，但他们还是做了很多人做不到的事情，晚熟对于安东尼而言，是必然的结果：早熟是需要，晚熟是必要。

为什么喜欢卡梅隆-安东尼？世故的人看安东尼焦急甚至恨铁不成钢，单纯的人看卡梅隆极具舒适感。就好像《春娇和志明》里张志明说：“我的朋友都说我自从上高中后就再也没有长大过，但是为了你我真的想改，我想学会照顾别人，想好好做一个有担当的人。”安东尼世界里的“余春娇”只能是篮球，他没有为之去牺牲改变吗？在我行我素了将近20年的岁月里，安东尼吃亏犯浑的事儿太多了，相比03黄金一代詹韦和波什趋利避害的冷静选择，安东尼这些年都在进退维谷中挣扎，他不是纠结想要得到什么，而是还能坚持什么。

不管风尘四侠的关系有多好，安东尼对詹姆斯的胜负心肯定是有的，林林总总，星星点点。但是如果你问安东尼选择湖人的原因，或许最好的答案也不一定是抱团，没有人想砸了一辈子的名声，落个晚节不保，况且这些年安东尼不是没有机会抱团。2008年北京奥运会热火三巨头在当时已经萌生组团的想法，然而安东尼拒绝并表示，自己想拥有像科比和邓肯那样的生涯。这之后科比曾经几次询问甜瓜是不是要联手，安东尼当时这样说道：“我认为（联手）这个事儿不太可行，因为我在西部和湖人交手过很多次，（我和科比）更适合做对手。”找个快意恩仇且棋逢对手在安东尼看来，真的是太爽了。

安东尼在生涯巅峰期不选择抱团的原因很简单，他骨子里是带着清高和对荣耀纯粹的向往的，早些年安东尼曾表示，觉得离开纽约是一个“荒谬的想法”，为什么偏偏是纽约？或许这里有全世界最挑剔的球迷和最有风骨个性的篮球土壤，可以接受甚至“豢养”他的好坏。纽约滋生出过如迷幻色彩的、将转身过人动作带入篮球世界的“黑珍珠”厄尔-门罗，以及80年代“纽约之王”重金属一般、我行我素到极致的伯纳德-金，你在安东尼的身上，或多或少都能看的到门罗和金的影子。包括甜瓜低位标志性的转身突破，以及他和全世界为敌被质疑的逆反，甚至会想起当年伯纳德队友对金的评价：“这家伙喝酒都喝疯了。”安东尼就是带着这种自我陶醉和自我批评的双重标准下，一边潇洒写意地享受篮球，一边又被篮球里的功利和现实割裂和伤害，这让卡梅隆十年如一日地去反复推敲和自己怀疑，成长本该是阵痛，但是你会在安东尼的日复一日的脸上看到同样的迷茫、不屑以及痛楚的浪漫主义。

那么你觉得他到底是晚熟，还是根本就没长大？

其实跻身联盟历史前十对于甜瓜而言只是迟到的成人礼，这种对照和暗喻真的太讽刺了，如果不是火箭队当初因为那不痛不痒的10场比赛放弃了安东尼导致了他失业长达一年之久，现在他大概要冲着三万分使劲的。当然很快安东尼带着孩子斗气般的心境在和火箭的比赛中再次完成里程碑，连续6场比赛中投进了19记三分球创造湖人队史纪录，以及不可思议地送出4次封盖平了生涯最高纪录。威少说“安东尼为了胜利可以付出一切”，估计是他自己感同身受，沃帅官方式的夸赞不值一提。倒是安东尼在一次采访中提及詹姆斯曾经救过落水的自己，这让他最终选择和詹姆斯联手有了更温情的解释和说法，毕竟此前安东尼不止一次表示詹姆斯可以获得巨大的成功是因为拥有更伟大的队友，如今他联手詹姆斯的背后，可能有一个让他的道义和情感上都无法抗拒的理由。一直以来推动安东尼行走的，或者让我们一直无法不喜欢他不关注他的，更多的是他篮球背后的情愫。不管你是爱他还是讨厌他，都不可避免地被他潜移默化地带入了他的世界，因为“大人看利弊小孩分对错”的代入感，跟着安东尼你似乎总是想争论点对错，和他，或者和这个世界掰扯掰扯，这是孩子气带来的结果。

在安东尼身上具昆汀式的戏剧化，不是又臭又长，而是一直骂骂咧咧你从忍受到接受，看到了最后。如果一定想要从冰冷的数据去探求安东尼这些年的心路历程，那么ok可能要让你失望了：他在掘金时代开始的进攻比重，从3-10英尺，10英尺到16英尺以及16英尺到三分线附近，每一年的递增或者递减的区间，都没有超过0.1，除了在禁区进攻和三分线的投射开始此消彼长之外，安东尼在整个进攻区域的选择，打法风格上，还是老样子。然而从纽约波尔津吉斯来到改变防守态度，到去了火箭之后三分进攻比重提高到生涯新高的52.9%，安东尼同样不可避免地做出了牺牲，可这些牺牲在世人看并没有进步，索性还是一副墙倒众人推的架势。

最终安东尼在场上做的事情，就只和努力快乐有关，和旁人关系不大。他就是觉得那个时候他投中一个三分，一个单挑，一个封盖，他高兴了，他美了，他惬意了，他爽了。在湖人被雷霆翻转26分的那个夜晚，球在最后鬼使神差地落在了安东尼手里，就那么不偏不倚，然后这个历史级别的秒杀之王投出了一个三不沾，也不过就是冲着嘘他的球迷轻蔑地笑了笑，他在这里打过一年，比起威少终场前因为雷霆冒犯的失控，安东尼在人情冷暖世态炎凉趟出来的无所谓，让他愈加觉得有些人有些事儿，就是没必要。安东尼这些年从波澜壮阔的少年得志到跌跌撞撞地停留在长大的门槛，期间却从不曾让人萌生过距离感。那些小任性小情绪流出的真性情，无不贴近了生活里的我们，你敢说没有为梦想冲天一怒、想要怒锤老板胸口，或者被生活拽进泥巴里，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爱特码谁谁的去活着？安东尼提供的根本不是刀枪不入的铠甲，就是一副“我就这样我本该这样活着”的成长范本，也许绝大多数人无法如他那样如此那般，黑化且低沉地生活爬行，但相信心里包裹的世界定然也是生动雀跃的粉红色。安东尼在37岁的时候已经顺其自然，局外人费心地去贴满标签，然后问，这瓜保熟吗？他自己都不知道，因为每个人对瓜熟蒂落的理解都不一样。

卡梅隆-安东尼，就只是江湖夜雨里的一壶热酒，一把宝剑，一匹好马，一句好诗，快意来去不求圆满，就求个痛快。当你看着身边一个一个的孩子长大然后变成自己的样子甚至厌恶的同时，我们也一定喜欢和羡慕嫉妒，那些生活在别处的没有长大的似曾相识“我们”，最初的我们，还在某个地方某个时间在坚持，在纯粹，在不合时宜地掂对和纠缠那点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爱恨对错。那个时候想必大多数人都会希望，那个“我们”真的可以一直拒绝长大，去始终憧憬和幻想着一些什么，只和热爱有关的一切。

（文/韩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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