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波维奇终于历史第一了，用了26年的时间，他写了一本好书，酿了一坛好酒，说了一个好故事。

有些时候提及这老爷子的时候，甚至有一种戏谑的错觉跃然纸上，用那句红透全网的说就是：你个糟老头子“坏”得很。男不坏女不爱这事儿见得多了，老头“坏”到极致让所有人都爱的故事，却算人间温暖。

一些球迷确实会因为波波维奇这样的老头爱上篮球，涓滴意念，娓娓道来，他像一部看似平铺直叙却从不敷衍了事的纪录片，用最日常的镜头语言把篮球和生活的事儿说了个圆满通透，他讲述着人生不如篮球那么圆，却在每一处棱角都悄悄打磨掉了锋芒和委婉地转还，将心意还给宿命，坚守留给自己。起落几十年他把那些有的放矢的，无处消受的，痛心疾首的，往来不休的，都做成了画片，然后一张一张发给身边的所有人。有时候觉得老爷子身上带着一种类似“东邪”黄药师的气质，拐着弯地疼爱，明目张胆地护犊子，跳着脚甩飞头发不要体面的淋漓痛骂，这人间的喜和苦分明清楚，在他袖管里这么一进一出，就是追风逐月，挥斥方遒。老爷子大概像《一代宗师》里宫二报仇前的那句话平地惊雷：或许，我就是天命。可不管你信不信，他以跬步走遍千里，这满世界的信徒啊，信的不是他的战术板，是他做人的“道”，篮球的一部分属于高处不胜寒，一部分冒着人间烟火，波波老头让人相信，篮球和人间都值得。

战胜湖人的夜晚波波维奇追平历史第一战绩，在记者发布会对纪录之事只字未提，以“防守”、“失误”和“懈怠”这些惯用发言结束对话，非常的波波维奇。弟子珀尔特尔心悦诚服地说：“所有人都懂他，真的不太在乎这些纪录，甚至赛后更衣室里波波没有提到这件事一个字，想必下一场赢了他也不会提到，他就是这样的人。”实际上之前连续22年错失季后赛纪录，他对此也没有什么好在意的，很多人都觉得马刺时代的终结始于GDP一个一个的离去，没有法国帅哥阿根廷秃子和闷骚石佛的马刺不是马刺，但后来你才发现，或许直到有一天马刺没有了波波维奇，才算真的不是马刺。

波波维奇把人生和篮球哲学都演绎到了极致，化繁为简到了两个字：常态。

他将百态视为常态，不是他的悲喜不够出众，相比这个时代各式各样“戏精附体”的表演和秀，过分表达自我和流量网红泛滥，一派假繁荣的涌动将所有人都推来推去的时候，老爷子的姿态如同柳宗元《江雪》里描绘的那副画卷：“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波波维奇说：“我甚至一直都在等待四分球与五分球的出现。”马刺过去20年是三分球最差的球队之一，中投最好的球队标杆，可讨厌归讨厌，你也会不经意发现马刺动辄就是三分命中率前三甚至第一的球队，当然投的少是一方面，但是你得会投。马刺队这些年的三分球都是诡谲的冷箭，不算正面刚的刀枪，波波维奇眼里的篮球本质是搏击，坐在场边听得到肉和肉碰撞的声音，三分球是冷箭，是偷袭的飞镖，老爷子是真的勇士，不喜欢一声不吭地就倒下，根本上讨厌不明不白不正大的篮球，这就是为什么马刺系的人首先冠以“勇猛精进”，大概如是。

他用了20多年时间，通过一个球队的映射，描绘出一副“有序中的无序”江湖，就是在接受常态人生和命运捉弄的同时，去尽量做自己喜欢做的吧。所有师从波波维奇的人都应该为了他们的马刺系标签感到骄傲和欣慰，波波维奇漫长岁月输出的价值观是人生里最重要的部分：接受，正视和融洽。他身上有“红衣主教”奥尔巴赫的影子，一边骂吐指环王拉塞尔，一边拥抱弟子彻夜狂欢。老爷子将“师者”二字做到明朗透彻，传道受业解惑，样样没落下。波波维奇的“道和业”，有时候就是为了解封人性和自我，麦克勒姆曾这样说起波波维奇：“非常感谢他所做的一切，并不仅仅是在场上所做的一切，他让世界变得越来越好。”哪怕是跟过波波维奇只有几场比赛的球员，离开马刺之后都会君子豹变，波波维奇的魔力是释放，而不是禁锢，他拿着放大镜不仅仅是在挑剔你在球场上的得失，而是直接将你人生世界的城池都归还，太多人在成长道路上横冲直撞了，老爷子希望离开马刺的人都能安好舒服，这是恩赐也是礼物，即刻开悟。

所以所有跟过波波维奇的“马刺人”，都报以感谢，给予掌声。丹尼-格林从失业青年到主动拨通波波电话之后改变人生的3D妖星，吉诺比利当上了圣安东尼奥潇洒写意的“令狐冲”，科尔远赴金州开疆辟土，邓肯这种不动石佛唯一动情忘情的时刻，是名人堂致谢波波维奇，邓肯在被马刺选中之后老爷子登门造访，在随后20多年的时光里波波维奇才是那尊石佛，邓肯是他手里最割舍不下的那颗念珠，邓肯再次精准地描述了关于老爷子这一生的形象和魅力：“你是个卓越的人，谢谢你教我打篮球，教会我的远不止篮球，还有这个世界发生的事情，你的家人和一切，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人。”

邓肯是波波调教过的真正意义的唯一的巨星，从胚子到怒放，唯一的。他让人肃然起敬的地方，不仅仅是释放一个可能成为球星的天性和自我，找到本源和初衷，还有最重要的是波波维奇和马刺在过去20年有“藏污纳垢”的本事，海纳百川的胸襟——那些被所谓多数主流不喜欢的，不认可的，抛弃和放弃的，二轮秀和不入流的，都在马刺熠熠生辉大放异彩。《英雄本色2》里狄龙出狱想重新开始，去车行工作满怀自卑和恐惧，曾江说这里所有人都曾坐过牢，没什么大不了，要勇于面对自己的过去。波波维奇不仅仅给了很多人重新来过的机会，还给了那些人拨云见日的天地，在人生的转场里你兜兜转转，最应该珍惜的就是还能重新开始的契机和信心，这是波波维奇人性里最光芒万丈的地方。所以马刺的哲学里带着“老要张狂少要稳”，他用鞭子抽醒年轻人，等长大独立之后老爷子会语重心长地把“鞭子”交给他们——去随心所欲地过你们想要的生活吧，别欺骗自己，恣意放纵一些也无妨，毕竟生活不易人生苦短。

波波维奇不好巨星，他比老尼尔森更护犊更乖张，他把那些迷途的孩子带到正轨，让那些怀疑自己的人生得到正视，有些球队对于二轮秀和落选秀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和捡宝的心态，比如火箭惯性的精明操作和卸磨杀驴，但是马刺不同，波波维奇是一个送人玫瑰的人。即便如伦纳德这般，波波维奇嘴上说着“他不算是真正的领袖”，可还是补充“感谢他的天赋”地将他送去了多伦多，那个如狼似虎就缺一个真正领袖的完美球队，而不是随意抛弃到重建的地方自生自灭，应该没有人会以为伦纳德如果不是遇见马刺，也能破茧成蝶吧？包括现在在公牛大红大紫的德罗赞，前几年差点因为自信心问题毁在猛龙，如今改头换面，他致敬马刺：“感谢他们在过去三年张开双臂拥抱了我。”

是的，拥抱。

波波维奇拥抱的不仅仅是这些孩子，球员，走丢的人，最终他也在接受聚散离合，邓肯帕克和吉诺比利的相继离开，我们最终要说再见，就好像没有人能陪你到最后一样，这才是人生常态。可波波维奇对每一波马刺球员都视如己出，那些春风吹又生的故事里，波波维奇才是十里春风。所有效力过马刺的球员和马刺的比赛都像是久别重逢，家人团聚，这种场面在NBA75年的历史里，也只有波波维奇的球队做到了。

不仅仅是“马刺人”，波波维奇也成了强队试金石和冲破瓶颈的口诀咒语，如果没有他和马刺，奥尼尔和科比该多么寂寞，湖人的三连冠的开始和覆灭，马刺才是始作俑者，99年季后赛科比在被马刺横扫之后流泪，和奥尼尔厉兵秣马才有了后来的OK王朝，而终结湖人三连冠的还是马刺，0.4秒和35秒13分这种事儿在马刺身上出现，并非巧合，波波维奇总会逼着命运给出戏谑又不合理的一击，在顺理成章之时插上一足，所有人在愤懑抱怨的时候，也许只有老爷子配微微一笑地说上一句“人生无常，大肠包小肠”。几年前波波的发妻去世，恰逢马刺季后赛0-3绝境于勇士，所有人送上祝福和低沉，老爷子却笑着对勇士球迷说了一句“勇士加油”。看这些年波波维奇也只会因为鸡毛蒜皮的事儿爆骂失态，可大是大非面前无不是从容坚忍，人生常态在他的眼里透出沉重，嘴角又咧出了自嘲和可爱无奈。

已经73岁的波波维奇像一根撞针，他用了20多年的时间让所有人都看到了，一颗信念的子弹擦着火光，带着温暖，能飞多远，多久。

（文/韩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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