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红牌的这个晚上，柏佳骏抓着朋友的手，翻来覆去问一句话——

“你们说，我为什么老是控制不住自己？”

曾想用养狗培养责任心

10场德比，4张红牌。他说，不需要别人提醒，自己对这个数据记得很清楚。站在他家的窗前望出去，这座城市的天际线在夜色里已经模糊。Charlie，他最亲近的朋友之一，因为不放心，还是决定过来看看他。

他注意到，球员的手机上涌进无数条微信，他一条条往下刷，都没回。他家里养了两条法斗，这晚只有一条在他进门的时候迎接他，还有一条在住院。这两条狗他养了半年多，他说，因为自己想多培养一点责任心。

柏佳骏1991年出生，再过俩星期，就满28岁了。去年他生日这天，好兄弟曹赟定送了他一块手表，喻意两个人的兄弟情可以超越时间。岁月的流逝似乎从来没有真正给他带去过什么改变，他很早娶妻生子，儿子今年已经快5岁了，但他一直是队友口中的“小柏”。

好脾气的小柏，家人、朋友什么要求都会答应的小柏，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小柏。眼看就要30岁了，柏佳骏也急于成为一个成熟的，值得身边人托付的男人。申花正处在一个新老交替的时代，他和曹赟定两个人彼此约定，要在这支球队里承担起更多的责任。

他决定养两条狗，先培养起自己在生活中的责任心。狗狗拉肚子，他带去医院看病，结果一泡屎拉在自己车上，他乐呵呵地拍了一段视频。在上周末的德比中，这个很想承担起责任的人，偏偏犯下了一个最不负责的错误。就像他自己后来在检讨里写的，“球场上的胜负固然重要，但我的这一行为自私至极，是我对自己所在的球队极其不负责任的表现。”

身体是有记忆的

一个像他这样身体条件的球员走到今天，能够在中超球队坐稳主力，远比一般人付出得多。所以当他犯下这种错误的时候，尤其让喜欢他的人们感到痛心——成就需要经年累月的积累，而毁灭可以是一夕之间完成的。

曹赟定说过，小柏其实不是体力特别好的球员，但他在球场上之所以让人觉得跑不死，原因就在于能咬牙。根宝基地出来的很多球员在提起他的时候会不约而同提到一点：能扛。

直至今天，从某种程度来说，柏佳骏从未真正让那段崇明岛的记忆离开过自己的身体。我们要相信，人的身体也是有记忆的。而他在崇明岛的那段记忆，其实是不愉快的居多。

几年前的一回，在微信上和他聊起来，问球员生涯里哪个教练给他的印象最深刻，他说了当时基地里一个教练的名字。“是不是因为他教会了你很多？”“因为他老训我。”回完这句，他发了一个笑脸过来。柏佳骏的身体素质也许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不是那种教练们会重点培养的类型，曹赟定直到今天还时常感慨，“柏佳骏小时比赛都不踢的，完完全全是靠自己拼出来的。”

小柏说起过，那时候他们不带自己踢球。踢四国邀请赛的时候，同属90后的武磊和王佳玉都在场上，柏佳骏是进场时候拎旗子的人。比赛开始了，就搬个小矮凳坐到球门后面，做什么？当球童！后来，他和毛嘉康两个人被派到徐房，代表他们踢五人制比赛。这一踢，就是半年。

就在同一年，他遭遇了家中的变故，他的父亲去世了。丧亲之痛加上职业前途看起来一片灰暗，他一度打算退役。但是他天性中那种坚韧不拔、百折不挠的基因，这时候在他的内心挣扎中占据了上风。他想，自己就再坚持坚持。

很多年后回忆起那段时间，毛嘉康说，自己当时和小柏同吃同住，竟然从来没有看出他心里的情绪。

“你知道，他就一直那副笑嘻嘻的、无所谓的样子。”

妈妈没敢打他电话

柏佳骏开始的时候不想来申花，离开崇明前还哭了鼻子，但很快，他就不想回去了。在这里，这名球员其实等于是展开了自己的新生。他成为了绝对主力，也和曹赟定搭起一条左路的黄金走廊。

但是曾经那种因为被看轻所以必须加倍努力来证明自己的记忆一直都在他身体里，每次在球场上看到那些上港球员，他身体里那部分遥远的记忆就瞬间苏醒了，那几乎是一种应激性的反应。他跟自己的朋友说，每次看到他们，就想起以前的那些事情，就拼命想证明自己。一想证明自己，脑子就不听指挥。这晚，虽然俱乐部的罚单还没有下达，但他已经准备好接受针对自己的一切惩罚。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感到委屈。

看到这里，你们应该懂了，延续了东亚血脉的上港对于柏佳骏而言与其说是一个对手，更像是一道心理上过不去的坎。所以他和申花俱乐部现在最应该解决的问题，是去消解这个心理上的问题。如果单纯的罚款和写检讨真的可以解决问题，那么2017年他在冲绳冬训时被罚的30万应该早已起到了作用。

只有当小柏心里的这个结被彻底解开，皱褶恢复了平顺，只有当他可以真正做到看到上港这些球员时不再会产生心理上的任何波动，这时候，他才能像一名真正的职业球员一样站上德比的舞台。

解决的途径有很多，申花可以为他寻找一名专业的心理医生，他身边的朋友当然也可以开解他，但是终究，他都要靠自己走出来。

这个晚上，他妈妈没敢打他电话。她说，儿子情绪不好的时候，自己从来不敢找他。在内心里，柏佳骏是一个很孤独的人。他在当初不被看好的情况下始终孤独地、执拗地证明着自己，而这段时间，正是他在成长的年月里最需要父亲的陪伴和人生指引的时候，此时他却永远失去了自己的父亲。

这造成了他心里永远存在一块巨大的真空，所以他需要热闹去填补。在申花罚单出来的这天中午，他是在最亲近朋友的丈母娘家里吃的饭。他很喜欢这种所有人围坐在一起的感觉，朋友的丈母娘很担心他，问“罚那么多你心痛哇？”他苦笑一下。大家的陪伴让他多少摆脱了一些红牌的后遗症，他后来接到队友孙世林的电话，后者在电话里告诉他自己遭到相同处罚的事情。

3月2日这天，他发了一条消息祝孩子他妈生日快乐。这是一条迟到的消息，她的生日其实是在一天前，也就是德比这天。每年的3月1日，他都不忘发送这条祝福，今年出了这件事，他当晚忘了，但在第二天想了起来。

他是一个犯下了严重错误的球员，但我们也不应该忘了，他同时也是一个努力生活的人，他想变成一个更好、更成熟的人。

新闻晨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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