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来源：财新周刊

多位华裔和非血缘外籍球员经由「绿色通道」入籍归化引发关注。全球人才竞争加剧，中国移民政策会否作出调整？

胸前印着五星红旗，25 号球员李可穿着大红色的国家队球衣，唱起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20 岁时，李可曾宣称如果不以踢足球为职业，就要当一名歌手。现在他手机的音乐播放列表里，在碧昂丝、奥布瑞·德雷克·格瑞汉或麦莉·赛勒斯之间，有一首下载不久的《义勇军进行曲》，他在训练间隙不断聆听这首激昂的旋律，就等待这一刻开口歌唱。

那是 2019 年 6 月 7 日晚上七点半，广州天河体育中心，71 岁的意大利人马尔切洛·里皮率领的新一届中国国家男子足球队初次亮相，与菲律宾进行一场热身赛。里皮有一头银白色的头发，绰号「银狐」，曾在 2006 年带领意大利国家队夺得世界杯冠军，如今是第二次担任中国队的主教练。李可站在队伍中显眼的位置，他 26 岁，个子不高。从远处看，或许是因为茂密的眉毛胡子，或许是深邃的眼窝，他总显得有点与众不同。

这时，一个皮肤黝黑的外国男人坐在看台上开始抹眼泪。他是李可的父亲哈里·耶纳里斯，出生于地中海岛国塞浦路斯。移民到英国后，哈里结识了亚洲面孔的 Ying，Ying 是出生在伦敦的第二代华裔，来自中国广东。两人婚后定居在伦敦东区的雷顿斯通，有了大女儿雅典娜和小儿子尼科。

雷顿斯通走出过包括贝克汉姆在内的多名英格兰国脚，但哈里是伦敦西北球会阿森纳的球迷，每年都订购标价数千英镑的阿森纳季票。他鼓励孩子们踢球，雅典娜后来成为女足球员和教练，尼科从小就展现天赋，8 岁加入阿森纳青训营，18 岁进入阿森纳一线队。

2018 年 4 月，北京中赫国安俱乐部向尼科抛去了橄榄枝，但并不打算将他当做外援引入，而是追求「内援」的可能性。经过 9 个月的运作，伦敦人尼科入籍中国，成了北京人李可，并因为在中超出场表现出众，他通过了「银狐」的选拔，披上中国红，成为国足第一张异域面孔。

李可的位置是中后场，远离球门，负责阻截对手攻势，然后将球交予队友发动攻击，俗称「后腰」，与国家队老队长郑智位置相同。6 月 7 日晚上的比赛开始没多久，李可就显露了作为一名后腰的强硬，他一路逼抢拿到球的菲律宾球员，以犯规迫使对手进攻中断，此后面对对手上前逼抢，他又展现了强大的身体素质和控球能力。比赛第 13 分钟，队友吴曦的门前铲射首进一球，李可飞奔前去庆祝。最终，李可和他的队友们以 2∶0 获得胜利。

这不仅是李可第一次代表国家队出场，也是归化球员的首次国家队亮相。

中国并非移民国家，入籍管理严格，外国人在中国的永久居留权也被称为「世界上最难申请的绿卡」。不过，上世纪五六十年代，中国曾迎来过一次华侨归国潮，其中也包括很多运动员。有学者统计，1949 年–1966 年间，进入国家队或执教省队的归侨运动员和教练达 83 人，中国第一代羽毛球国家队几乎全是归侨运动员。

「归化」一词源自日本，指自愿主动地在出生国以外的国家取得国籍，变成非原籍国家公民的移民行为。在亚洲足球界，卡塔尔、日本等皆曾有大量归化球员。如今这股潮流到了中国。

知情人士透露，2015 年 2 月 27 日，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领导小组审议通过了《中国足球改革发展总体方案》。自那时起，中国足球协会开始布局球员归化，并确定由各俱乐部实施操作。

2019 年初，新一届国足正为冲刺 2022 年卡塔尔世界杯做准备时，归化成功的消息陆续传来。8 月 22 日，中国足协新任掌门人陈戌源指出，目前中国足协考察的归化球员共有九名，他们分布于北京中赫国安、广东恒大淘宝、山东鲁能泰山等中超强队。

归化球员们的表现各有不同。当李可在欢呼声中结束国家队首秀的时候，同时被北京中赫国安宣布归化成功的侯永永还在等待。

侯永永 1998 年生于挪威，是一名进攻型中场，他的母亲来自河南洛阳。侯永永从小就展露足球才华，被称作挪威的天才少年。2019 年 2 月 23 日，侯永永在中国足协超级杯北京中赫国安对阵上海上港的比赛中替补出场，成为中国足坛首位登场的归化球员，比李可在 3 月 30 日中超第三轮的亮相要早一个月。4 月 14 日，李可在中超赛场贡献了归化球员的首粒进球。5 月 29 日，在足协杯第五轮，侯永永打进一球，并当选为全场最佳球员。但那之后，侯永永受伤病困扰，从主力阵容淡出，目前主要为北京国安预备队踢预备队联赛。

李可和侯永永之后，完全没有中国血统的中超球员埃尔克森、德尔加多也宣布加入中国籍。舆论热议之下，官方对待归化球员态度逐渐谨慎，财新记者获悉，在官方语境中，已不再采用「归化球员」一词，而统称为「入籍球员」。

这些入籍球员有多少能够入选国足，并给国足带来改变，目前仍是未知数。事实上，球员归化仍然存在法律、体制等方面的诸多困境。除了足球，2022 年北京冬奥会在即，美籍华裔 15 岁自由式滑雪运动员谷爱凌今年 6 月宣布转为中国国籍，成为中国冰雪项目的首位归化运动员，出生于美国的花样滑冰选手朱易、加拿大华裔冰球球员袁俊杰等也都明确表示，愿意代表中国参加北京冬奥会。

随着中国加入国际移民组织并组建国家移民管理局，移民政策是否作出调整受到广泛关注。受访学者表示，移民政策跟一个国家的政治、经济、文化传统紧密相关。运动员归化相当于一种「绿色通道」，可看作中国调整移民政策的一次实验。近些年每年都有新政策出台，但都属于细节上的变化，根本性的变化还有待时日。

入籍之路

北京工人体育场已经 60 岁了，一直是中国足球的重要坐标。这座椭圆形的建筑可容纳 6 万名观众，作为北京中赫国安足球俱乐部的主场，时常被身穿绿色球衣的球迷填满。8 月 7 日，在工体 8 号看台下，穿过北京国安俱乐部摆满奖杯的荣誉墙，财新记者见到了训练间隙的李可和侯永永。

李可盛赞工体球迷的热情，但话锋一转：「以一个年轻球员的视角来看，我认为中国足球的发展还应该获得更多鼓励。」他说，「因为我认为，年轻球员在中国和英国的境遇挺不一样。」

今年 26 岁的李可正处于一名足球运动员的黄金年龄。「我的父亲和亲戚都说我生下来就会踢球。」李可说，足球是英格兰的主要运动，也是他非常享受、乐于参与和讨论的，「出生在这样一个国家，把踢球作为终身事业是很自然而然的」。

上世纪 50 年代，李可的外公和外婆从广东去英国打工，从事餐饮工作，一直拿的是中国护照。他的母亲 Ying 在英国出生后加入英国国籍，外公和外婆陪伴李可长大，教他广东话，如今两位老人早已去世。「没有让他们看到我入籍成为一名中国人，是一件挺遗憾的事情。」李可说。

英国有一套完善的球员训练系统，李可 6 岁时就进入足球训练营，7 岁加入里奇韦流浪者队，这是贝克汉姆开始学习足球的地方。在那里度过一个赛季之后，8 岁的李可入选了阿森纳的青训营，并且表现出色，曾担任阿森纳 U18 青年队队长，之后成功进入阿森纳一线队，与偶像亨利成为队友。但在为阿森纳一线队出场三次后，李可开始漂泊，效力过英冠、英甲和英乙球队。2014 年，李可正式加盟次级联赛英冠球队布伦特福德，在效力布伦特福德的三个赛季里，他一共打进 12 球，场上位置也固定在了后腰。

李可的想法并不止于联赛。他称，自己一直以来的野心就是给国家队踢球，所以保留了选择中国、塞浦路斯或是英格兰成年国家队效力的权利。大约两年前，他与家人有过一次难以置信的交谈——关于自己在中国国家队踢球的可能性。之后他意识到，如果没有中国护照，频繁回中国似乎比较麻烦。中国不承认双重国籍，这意味着李可要放弃英国国籍，才能持有中国护照。

「我被介绍给一位和中国这边联系紧密的人，我们的交流方向就指向了中超。就这样推进下去了。」李可说，「回到中国，显然会帮助我实现为国家队踢球的愿望。换言之，我回到中国的决定，给我能在国家队踢球的最好机会。」

2018 年 4 月，经过球探牵线，中赫国安足球俱乐部总经理李明在伦敦见到了李可，并向他所在的俱乐部布伦特福德发出邀请，但这并不是一次简单的转会，而是希望他转换国籍，以归化球员的身份到中国踢球。

之后，李可受邀来到中国，在工人体育场观看了北京国安主场迎战广州恒大的比赛，这场比赛双方 90 分钟之内 2∶2 战平，现场来了 5 万多观众，绿色与红色球衣在看台上形成浪潮。

「既要和球员所在的俱乐部谈，也要和外方经纪人谈。」李明告诉财新记者，在实际操作中，由于对方俱乐部在转会过程中会了解到中国的国情，所以当谈判时间过长，可能会导致价格变得不可确定，「但我们有专业的操作手法，所以都是没问题的」。

2018 年 4 月与李可在伦敦会面后，李明还飞往挪威观看侯永永的比赛。侯永永当时刚满 20 岁，他 16 岁时就代表挪超豪门罗森博格一线队出场，成为罗森博格历史上最年轻的联赛出场球员。当李明 2015 年开始组建国青队时，就已对侯永永投以关注。

侯永永入籍中国之前，已代表挪威国青队有过比赛经历。根据国际足联规定，当他代表挪威国青队参加比赛时，需要同时有中国国籍，才可以再代表中国国家队参加比赛，但由于中国不承认双重国籍，侯永永不满足这个条件。据北京国安相关人士透露，由于侯永永代表挪威参加的是 U17 预选赛，「参赛时年龄尚小，所以仍有机会争取让他加入国足」。

高鼻深目下，侯永永有一双丹凤眼。他身高 1 米 8，是一名进攻型中场，身体柔韧性强。他的父母都是计算机工程师，母亲侯豫榕出生于河南洛阳，在日本留学时认识了从挪威前去商务旅行的侯永永父亲，之后移居挪威。侯豫榕从没忘记过家乡，她给女儿取名侯安安，小儿子取名侯永永，并在家里和孩子们说中文，给他们做中国菜，带他回洛阳探亲。

「这是个很长的旅途，你必须待久一点，除了去洛阳探望家人，我们经常也会去北京或者上海。」提起回洛阳的经历，侯永永笑着说，「那时候非常穷，但是因为我的家人在那儿，所以我每次都度过了很愉快的时光。现在我老家好多了。」他可以用中文进行简单的对话。

侯永永擅长弹钢琴和学习，但选择了踢球作为职业。「当你还是小孩的时候，你总是会尽可能做梦。在挪威，每个小孩都梦想成为职业足球运动员。」侯永永被挪威媒体称为天才少年，10 岁时就获得了由英超豪门曼联举办的世界技术大赛第二名，之后进入了曼彻斯特的足球学校，开始了职业生涯。

侯永永称，当中赫国安抛出橄榄枝时，他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他的母亲在他入籍过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我小时候就很喜欢来中国，在中国还有家人，这让一切都变得简单起来。」

李明回忆，从接触李可和侯永永方面进行谈判，到最终成功办理入籍、在足协注册，共耗时九个月。「这期间我们不断地和公安部、体育总局、足协等相关部门协调。」他说，首先是转会谈判，涉及身价与球员的个人意向；这之后即是办理相关手续，「第一步需要通过中国足协审批，第二步需要取得公安部同意，然后再跟北京市相关的出入境管理局以及户籍大队等等衔接，是非常复杂的一道程序」。

从欲说还休到大步向前

归化入籍球员能否振兴中国足球？这个问题蕴含着复杂的情感。

「我理解的归化，归是指归属、回来，化有融入的意思，从这个方面来说，归化不是一个足球政策，也不是一个体育政策，而是一个国家政策。」刚刚卸任中国足协执委兼新闻委员会主任的汪大昭接受财新记者采访时说。

在国家政策方面，归化曾是个欲说还休的概念。2015 年 2 月 27 日，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领导小组第十次会议审议通过了《中国足球改革发展总体方案》(下称《足球改革方案》)，同年 3 月 16 日由国务院办公厅正式印发。《足球改革方案》提出了「三步走」战略，分出近期、中期和远期目标，近期目标是理顺足球管理体制，制定足球中长期发展规划，创新中国特色足球管理模式；中期目标是实现青少年足球人口大幅增加，职业联赛组织和竞赛水平达到亚洲一流，国家男足跻身亚洲前列，女足重返世界一流强队行列；远期目标是职业联赛组织和竞赛水平进入世界先进行列，积极申办男足世界杯，国家男足进入世界强队行列。

接近足协的人士告诉财新记者，在《足球改革方案》里，有一条是「有关部门积极研究归化球员相关政策」，但后来正式发布时删去了。财新记者查询中国政府网，发现 2015 年国务院办公厅下发《足球改革方案》的通知里，注明「本文有删减」。

「2015 年的《足球改革方案》里有关于外国球员入籍的指导措施，当时条件还不成熟，考虑到舆论会有一些负面的影响，所以在网上公布全文时删去了这一条，但是内部在做一些相应的准备工作。」一位不愿具名的消息人士说。

汪大昭亦称：「归化球员首先得制定一个规则，这个规则要考虑服从大的国家政策，而不是你足协想从哪儿弄个人来就行；同时还要服从国际足联关于归化球员的规定，国际足联现在也在不断调整归化政策。」

在《足球改革方案》出台之后三年多时间里，中国足协一直没有传出将要推动球员归化的风声。直到 2018 年 12 月 20 日， 2018 年职业联赛总结大会在上海召开，国家体育总局副局长、中国足协党委书记杜兆才在会议中明确表示，要积极推进优秀外籍球员的归化工作，出台关于归化球员的实施政策，协助俱乐部试点归化具有较高水平的优秀外籍球员参加中超联赛。

汪大昭透露，自《足球改革方案》出台以后，足协相关部门一直在研究归化政策。「上个赛季的联赛结束以后，各个俱乐部都在准备 2019 年的球员。比如国安的李可、侯永永，这样的人是上面一边在研究相关的政策，下面的俱乐部就一边开始在世界上去寻找有可能成为归化对象的人。」

「到了 2018 年年底的时候，这些事基本上准备得差不多了，才有杜兆才的说法。」汪大昭坦言，「俱乐部之前在寻找合适的归化对象，可没有一个心里很有底，但是都觉得既然中央说了这个话，那就是迟早的事儿。而且俱乐部动手要快，因为就那么几个目标，它不会是大范围的。」

李明透露，2018 年年初，中国足协开始在内部讨论引入归化球员的可能性，并与北京、上海、广州等地的俱乐部有过沟通，希望俱乐部方面能够开始做这方面尝试。在那之后他才开始着手操作，通过各个渠道了解符合标准的球员。

而对于选择球员的标准，李明称，俱乐部「一直与足协有交流」。这意味在归化李可、侯永永时，这项政策并未十分明晰，北京中赫国安实际上是在「摸着石头过河」。

财新记者获得的一份《中国足球协会关于归化球员的实施政策 (草案)》显示，将按照以俱乐部为主体、足协提供政策辅助的办法引进归化球员，且申请归化的球员入籍后应具备代表中国国家队参加国际赛事的可能性。消息人士称，这份关于归化球员的政策草案直到 2018 年 10 月份才下发至各俱乐部和一些知名足球经纪人。

「我们选人，首先他有足够能力能够代表国家队出战；其次，他必须要热爱中国，喜欢中国文化。」李明说，他会看请求入籍的球员所递交的材料是否符合公安部、移民管理局以及国际足联对加入国家队的要求，还会根据球员的生活背景、性格、专业技能、出场率、比赛数据甚至新闻舆论进行综合评估。

「中国血统」也被国安列为选人的必备条件。李明对于其他俱乐部归化无中国血缘关系的球员「不太愿意评论」，「对国安来讲，只会考虑有中国血统的」。

与李可、侯永永亮相时舆论一边倒的支持不同，埃里克森、阿洛伊西奥等没有中国血统的外国球员归化消息则引发一些争议，这种争议在山东鲁能宣布完成归化德尔加多之时达到高峰。

今年 22 岁的佩德罗·米格尔·戈麦斯·德尔加多原籍葡萄牙，司职中场，入选过葡萄牙各级国青队，2017 年曾代表葡萄牙参加 U20 世界杯。2018 年 8 月转会山东鲁能，但因外籍球员名额限制而无法在 2018 赛季注册代表山东鲁能参加中超联赛。

2019 年 6 月 21 日，山东鲁能泰山俱乐部在官方微博宣布，德尔加多已完成全部归化入籍手续办理，具备上场比赛资格。德尔加多是完全没有中国血缘的葡萄牙裔球员，归化后民族信息显示为汉族。

根据《国际足联章程》，原则上一名球员如果已经代表一个协会的国家级球队参加过正式的国际比赛，他将不能再代表其他协会出战。一些分析认为，德尔加多根本就没有可能再代表中国队参加国际比赛了，「既然进不了国家队，也没有中国血缘，那还归化他干什么？」他们认为山东鲁能归化德尔加多的目的就是为了省一个外援名额。

对于德尔加多的具体归化流程和手续，山东鲁能方面没有透露。其相关人士回复财新记者称：「近期还有些争议没弄清楚，不太方便安排采访。归化的事足协这边压力巨大，目前俱乐部不宜发声。」对于代表过葡萄牙 U20 国家队参加国际正式比赛、但未代表成年国家队出过场的德尔加多是否肯定不能代表中国国家队，《国际足联章程》的相关表述到底如何理解，现在各方说法不一，中国足协尚无官方说法——事实上，国际足联关于归化资格的认定近年来也有多起不同的裁定。

不管怎样，球员归化仍在大步向前。7 月 16 日，社交媒体上曝光了高拉特、阿兰、费尔南多、埃尔克森、阿洛伊西奥等五名长期在中国踢球的外援入籍证书。财新记者注意到，曝光的这五张入籍证书，编号刚好是 4846 号到 4850 号，都盖有「广州市公安局出入境管理专用章」。两天后，广州日报报业集团旗下《足球》报报道称，这五名归化球员入籍属实。

上述五人均原籍巴西，年龄为 26 岁到 31 岁不等。根据《国际足联章程》相关规定，没有中国血统的球员需要在中国居住满五年才具备入选国足的资格。据此，目前上述球员中，埃尔克森和阿洛伊西奥具备入选本届国足的资格，站到冲刺 2022 年卡塔尔世界杯的舞台上。其他三人一年内也将在中国居住满五年。

在 8 月 21 日公布的 2022 年卡塔尔世界杯亚洲区预选赛 40 强赛国足 35 人集训名单中，除了李可之外，原籍巴西的广州恒大前锋埃尔克森也同时入选，他的新名字叫艾克森。

「绿色通道」

新一轮世界杯周期启动，归化入籍球员陆续涌现，其目的并不难猜。多名知情人士告诉财新记者，此次球员归化的直接目标是国足打进 2022 年卡塔尔世界杯决赛圈。

财新记者获悉，中国足协即将推出《关于协助办理优秀外籍球员入籍申请工作的暂行实施意见》。其中规定，足协将成立由相关人员及第三方专家组成的外籍球员推荐审核小组，代表中国国家队参赛资格将成为审核的硬性标准；其中还指出，非华裔球员入籍当年须年满 18 周岁、小于 26 周岁，拥有华裔血统入籍则没有年龄限制。

8 月 22 日，新任中国足协主席陈戌源接受新华社记者专访时坦陈：「如果我们能够归化一两名核心队员的话，那么国足打进卡塔尔世界杯 (决赛圈) 的可能性就会增加。」

陈戌源还指出，关于归化球员的事情，有两点必须说清楚：第一，归化入籍是按照《国籍法》，按照入籍条件去归化的。第二，中国足协要严格审核，审核被归化对象是否具备优秀运动员的条件。「如果以后国家队在 40 强赛中出线，备战 12 强赛，我觉得可能会有个别的、少量的归化队员充实到国家队中。因为国家队要打进卡塔尔世界杯，关键要解决前场和中场薄弱的问题。」入选新一届国家队大名单的埃尔克森和李可也都是前场和中场球员。

不过争议依旧。「我不赞成刻意去归化球员，与其把我们的力量用在这上面，不如好好培养我们的孩子。」汪大昭说。《体坛周报》副总编辑马德兴更直言，「没有血缘关系的归化都是雇佣兵」。

曾主掌上海上港足球俱乐部、对归化球员一直态度保守的陈戌源承认，归化球员目的在于解决现实问题。「我觉得它是个案，将来也不会大规模地引进归化球员。这个总的指导思想是严格控制，对中国足球现阶段有帮助。长远来看，我们不会把归化作为一个基本政策，要严格控制，有效推进。现实和长远，总是会有矛盾的。我觉得足协在这个时候，考虑一些现实问题，相信广大球迷会理解。」

此外，球员入籍的法律基础并不明晰。财新记者注意到，目前《国籍法》全文只有 18 条，寥寥数百字，自 1980 年颁布至今从未修改。其有关外国人入籍的规定在第七条：外国人或无国籍人，愿意遵守中国宪法和法律，并具有下列条件之一的，可以经申请批准加入中国国籍：一、中国人的近亲属；二、定居在中国的；三、有其他正当理由。

「《国籍法》的一些条文根本无法操作。他们内部有很多审批性的指南，都不公开，外国人也不知道该怎么申请，规则并不公开透明。」移民法专家、北京理工大学法学院教授刘国福说。

「球员归化相当于一种『绿色通道』，是一个特例，特例不能代表普遍性。球员归化是体育部门和政府主管部门进行了协商，对球员入籍可以相对地给一个优惠。」刘国福透露，有关部门曾研究修改《国籍法》和论证移民立法的相关事宜，目前取得了一定的进展。

「中国绿卡」松动

对于绝大多数外籍人士来说，想要定居在中国，只能争取一张代表永久居留权的「中国绿卡」。

中国永久居留制度始于 1985 年全国人大常委会通过的《外国人入境出境管理法》(现已被《出境入境管理法》替代)。这部法律第十四条规定，依照中国法律在中国投资或者同中国的企业、事业单位进行经济、科学技术、文化合作以及其他需要在中国长期居留的外国人，经中国政府主管机关批准，可以获得长期居留或者永久居留资格。第二年，德国专家、中国国企第一位「洋厂长」格里西成为首位被授予永久居留资格的外国人。

1986 年 12 月，公安部、外交部颁布《<外国人入境出境管理法> 实施细则》，其中明确，对符合规定的外国人，公安机关可以发给一年至五年长期居留资格的证件，有显著成效的可以发给永久居留资格的证件。

「当年的实施细则存在定居签证类别笼统、签证条件不明、要求材料不清、担保人资格模糊、程序烦琐等问题。」刘国福说。

中国加入世贸组织三年后，2004 年 8 月，公安部和外交部联合发布《外国人在中国永久居留审批管理办法》，首次采用国际通行做法，实施被称为「中国绿卡」的永久居留证制度。其中明确，申请「中国绿卡」共有四类通道：一是投资类通道，二是任职类通道，三是特殊人才通道，四是亲属团聚和投靠通道。

据中国与全球化智库数据，2004 年到 2014 年，仅有 7300 名外籍人士拿到了「中国绿卡」。联合国 2015 年《国家移民存量倾向》报告显示，居住在中国的外籍人口为 97.8 万人，其中大部分是华人。这意味着，一般外籍人士很难获得中国永久居留资格，「中国绿卡」也被称为「世界上最难申请的绿卡」。

在刘国福看来，「中国绿卡」发放数量远远不够。「除了人才，像投资人员、技工人员、留学生等等，应该全面放开绿卡申请。」他建议，应该参照传统移民国家的绿卡制度，建立起独立移民制、移民配额制、移民保证制、难民永居制等国际通行的做法；目前已有的几种申请通道，也有许多需要改进和完善的地方，例如对于任职类通道，可以借鉴国际移民法的成功经验，以职业为基础设计技术移民制。

作为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中国的移民政策一直非常审慎。中共十八大之后，政策层面出现了一些值得注意的变化。

中共中央总书记习近平多次表示，要加快构建具有全球竞争力的人才制度体系，聚天下英才而用之。2016 年 2 月，中共中央办公厅、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加强外国人永久居留服务管理的意见》(下称《意见》)，指出随着国家综合实力和国际人才竞争加剧，迫切需要以更加积极主动、开放自信、灵活务实的态度，创造更为良好的对外开放环境。

《意见》提出的具体措施包括完善永久居留服务管理体制机制，设定灵活务实的永久居留申请条件等。《意见》出台后，「中国绿卡」发放数量显著增长。据新华社报道，2016 年，公安部共批准了 1576 名外国人在中国永久居留，增幅达 163%。

2016 年 6 月 30 日，中国正式加入国际移民组织，成为该组织第 165 个成员国。时任中国常驻联合国日内瓦办事处和瑞士其他国际组织代表马朝旭表示，中国正从移民来源国向移民来源国、过境国和目的国的多重角色转变。

2017 年 4 月，公安部印发了经中央全面深化改革领导小组审议通过的《外国人永久居留证件便利化改革方案》，提出四方面改革措施，其中最引人关注的是将外国人永久居留证更名为外国人永久居留身份证，进一步突出其身份证明功能。

一年后，社会各界呼吁多时的国家移民管理局宣告成立。「机构改革后新组建的国家移民管理局，改变了过去没有综合归口、集中管理部门的状况，有助于集中相关职能，使移民管理和服务更趋专业化。」中国人事科学研究院研究员孙锐表示，目前中国法律没有明确规定外国人以永久居留身份居住一定时间后可以申请中国国籍，这对人才引进是一个明显的制度缺失。他认为，今后需要制定更明确的外国人才加入中国国籍的条件、程序和管理办法，特别是从永久居留到入籍的条件、程序和管理办法。

业内人士推测，2017 年–2018 年获得「中国绿卡」的人数继续增长，不过官方并未公布确切数字。按照国务院立法工作计划，2019 年将制定《外国人永久居留管理条例》。财新记者获悉，2016 年 6 月，公安部曾拿出一份草案征求意见，目前草案已报送国务院审议。

在刘国福看来，一国经济走强时，移民政策就宽松，经济走弱时则会收紧，这是国际上通行的规律。当前中国经济下行压力比较大，国际上的不利因素增多，解决本国人就业的问题压力本就很大。加上长期以来对外来民族、国际移民的包容度不够，这种情况下不可能允许移民大量涌入。他认为，近年来出台的新政策都属于细节性变化，根本性变化还有待时日。

汪大昭告诉财新记者：「从国家层面来讲，也希望在调整移民政策的时候，谁能够先尝试一下。足球先尝试也好，因为足球的需求更迫切，关注的人也多。足协和移民管理局其实是有合作的，会协商一些具体的方法和规定。」财新记者就球员入籍相关问题联系中国足协和国家移民管理局，截至发稿未获回复。

对于李可这些球员来说，入籍不是重点，归化才刚刚开始。

首先，学会唱国歌是成为真正中国人的必经之路。2019 年 3 月 28 日，足协发布《入籍球员管理暂行规定》，其中第五章第二十条规定：「俱乐部应对入籍球员进行中华传统文化教育，了解中国历史和现实国情，制订中文学习计划，培养爱国主义情怀。入籍球员应能识国旗、认国徽、唱国歌。」

李可眼神真诚，表情严肃，看起来他是认真地想要归附身体内一半的中国血缘。他喜欢谈论天气，他认为，尽管北京的雾霾已经改善很多，但相较湿润温和的伦敦，北京的夏天太燥热，他还需要适应。

在北京国安队友奥古斯托的建议下，李可买了一辆电动车，用来应对东三环的交通拥堵。在网络流传的照片里，他出现在绿色、红色、灰色等各种电动车上，最近他在微博上晒出的照片里，他坐在一辆绿色的四座电瓶车里，表情兴奋。

李可带着父母逛故宫、雍和宫和三里屯，努力适应中国人身份。「我每天都想成为一名中国人，但是对我来说语言很困难。」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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